三十多年前,词曲作家李海鹰应邀为音乐电视片《大地情语》创作插曲。那是一个夏日,窗外传来声声蝉鸣。他轻盈地漫步于音乐的花园,蓦然间,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遥远而熟悉的画面:夜晚的江上,一艘小舢板漂荡在波光月影中,一个背着孩子的疍家女子,一边唱着咸水调,一边在舢板上划动双桨……
当画面变为旋律,当记忆化为灵感,一首《弯弯的月亮》便诞生了。一时间,凡有井水饮处,人人传唱此曲。但许多人可能并不清楚,这首歌描写的正是李海鹰度过童年的地方——广州长洲岛。自古以来,这座珠江小岛上的居民便傍水而居,创造出独特的水文化。舟船出行,曾是岛上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。

然而,随着生产生活与交通方式的变迁,轻舟快桨渐成记忆。根据广州公交集团客轮有限公司通告,明天起,深井-新洲轮渡将停止运营。这意味着,连接黄埔长洲与海珠新洲数十年的水上巴士将从此消失。而一度纵横交错、遍布河道的广州水巴线路,也将仅余3条。
《弯弯的月亮》,真的将成绝响?

“谁谓河广,一苇杭之”
长洲街道深井村的清晨,令人不禁想起奈保尔《米格尔街》的开篇:“每天早上,哈特起床后,总要坐到屋后阳台的栏杆上,扯大嗓门朝对面喊:‘有什么事吗,鲍嘉?’鲍嘉总会在床上翻个身,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咕哝道:‘有什么事吗,哈特?’”一样的慢生活,一样的烟火气,一样的人情味。
当村民站在摆满花草的阳台,像哈特与鲍嘉一样隔街互道早安时,江边的深井码头正迎来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。乘客中,有戴着耳机的年轻人,有提着菜篮的老年人,有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,还有开着三轮车的送货员。当轮渡缓缓开动,年轻人低头看手机,游客们窗边看风景,本地村民则三三两两唠起家常。
不过,自从深井-新洲轮渡即将停运的消息传开,轮渡上的气氛便有了些微妙的变化。七分钟航程里,很少有人全程看手机,连唠嗑也变得略带伤感。村民们不再对两岸景物熟视无睹,而是像游客一样充满好奇,纷纷举起设备拍照留念。前几天,还有两位女士在船舱里翩翩起舞,被村民称为“last dance”。

对于该航线的停运,不同身份的人们均表示无奈和惋惜。
与深井村的古朴宁静相比,该航线另一端的新洲更为繁华热闹。多个产业园区紧邻新洲码头,上班人群络绎不绝。其中一部分人便住在深井村,体验着古村居住、园区上班的理想生活方式。对他们来说,轮渡是生活与工作、白天与夜晚的必要连接。而该航线的停运,令他们的通勤时间从以分钟计变成以小时计。

除了通勤成本增加,坐船上下班的轻松与浪漫也因停运而消解。乘坐该轮渡多年的潘女士告诉羊城晚报记者,坐船上班与坐地铁上班是两种不同的体验。地铁的密闭性常常令她产生“被困感”,而置身船舱中则令她感到轻松自在。有时她也期待,与未来的伴侣能够在船上邂逅,这将是一件浪漫而美妙的事。
该航线停运的消息,也让沿线商家隐隐焦虑。新洲码头旁边,有一家经营超过30年的牛杂店,因其味美量足而备受来往乘客青睐。店主是两位老人家,他们向记者表示,轮渡停运必然会使生意受影响,但为了街坊的厚爱,未来还将继续经营。一家便利店老板则告诉记者,停运后若顾客锐减,将会考虑闭店。
而对部分本地居民来说,该航线停运则意味着失去了一条情感纽带。深井与新洲隔江相望,两地不少居民互有来往。坐船串门,相约早茶,一直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。“谁谓河广,一苇杭之”,《诗经》中的这一醇美风俗仍能在这里找到痕迹。而当“一苇”不存,阻隔两地的河水便显得宽广无垠了。

“轮渡是水文化的载体与资源”
4月8日傍晚,广州的天气并不十分晴朗,淡淡的夕阳时隐时现。尽管如此,从新洲驶向深井轮渡上的乘客,仍然聚在舱门处拍照。一名工作人员也忍不住起身,久久地注视夕阳。他告诉羊城晚报记者,目前该航线上下班时段乘客往往超过40人,而在其他时段则不足10人,有时甚至只有两三人。

许多当地居民认为,地铁深井站的开通是该航线乘客锐减的原因,这进一步影响了客轮公司的正常运营,终致该航线即将停运。此前亦有媒体报道,2023年深井-新洲航线全年客运量超80万人次,地铁七号线开通后的2024年,该航线全年客运量降为60余万人次,亏损约300万元。
对此,广州客轮行业主管部门工作人员告诉羊城晚报记者,该航线取消的首要原因是沿线码头规格较小,大船靠泊存在安全隐患,但客轮公司连年亏损,无力承担码头升级;次要原因则是该航线上座率非常低,今年上座率仅为8%。广州客轮公司客服告诉记者,该航线停运后暂时没有恢复运营的计划。
对于该航线因客观原因即将停运,深井村一些居民虽然表示理解,但也提出了更多的积极意见。阿英(化名)是一名高校教师,平时在广州市区上班,因喜爱深井村的古朴宁静,多年来一直在村里租房,没课时便会回村小住。

在她看来,地铁不应完全取代水巴,因为地铁作为轨道交通,站点之间的距离相对较大,而水巴则在一定程度上可弥补其不足。因此水巴乘客减少,并不意味着已无存在必要。此外,她认为水巴等短距离交通工具被取消,可能会导致私人交通工具增加,进而形成新的交通问题。
另一方面,深井村作为中国传统古村落,其最大的特色便是水上生产和生活方式,这并非只是简单的文化传统,而是人们与自然联结的重要方式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轮渡恰恰是深井水文化的载体与资源,当下虽因客观原因停运,未来是否还有可能再度恢复?

深井本地村民凌先生也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和看法。他表示,深井-新洲航线开通数十年来,客轮公司员工起早贪黑、栉风沐雨,为两地居民带来极大方便,对此他深怀感激。然而,渡江航线不仅是一项经营项目,还是一项民生福祉,客轮公司可通过一系列优化配置改善经营,而不应草率停航。

“我们突然意识到大家都是深井人”
从深井码头入村,行两三百米即可见到一大片荷塘,青山白桥与亭台楼阁倒映其中,令人不禁心醉。由此入山拾级而上,十分钟便可登临山顶。独立二层亭子上,东可俯视珠江,不时能见到轮渡蜿蜒来去;西可远望大学城,天气好时还能看到广州塔。古朴村落与摩天大楼,在这里只有一江之隔。

从地图上可以看到,另一座历史名村黄埔村就位于江北岸数公里处。在清朝广州一口通商时代,两村之间的这片水域曾经各国商贾云集,史料称“夷舟蚁泊”。当时,若有来到这里的外国人不幸丧生,便葬在深井村的外国人公墓里,其中就包括美国首任驻华公使义华业。
作为一座有700多年历史的古村,深井村有太多故事值得记述。而深井码头的历史变迁,则是该村现代化发展历程的缩影。4月8日晚,羊城晚报记者联系上81岁的深井村民凌鸿坚老先生,听他口述了深井码头的故事。
据凌鸿坚介绍,古时深井村周围皆为河涌,是一个独立的珠江岛屿,村民出行全赖舟船。当时珠江江面更加宽广,来往船只停靠在宾公佛埗头和拖带埗头。新中国成立前,曾有一班半机械化的“街渡”往返于深井与天字码头之间,早出晚归,供深井村民进城买卖货物。
上世纪60年代,深井-新洲航线开通,当时使用的渡船为柴油机木壳船,单程票价为5分钱。上世纪80年代,江面逐渐收缩变窄,当地便修建了一座正规码头,即深井码头,从那时一直沿用至今。

得知轮渡即将停运的消息,深井村里热心文化保护的年轻人也行动起来,开始了解、宣传深井码头的历史。4月5日,他们举办了一场名为“深井渡口的变迁与深井码头的故事”的活动,邀请村里一名退休教师讲述相关历史,并发布一份“水上记忆问卷”,收集居民、游客关于深井码头的记忆与想法。
参加该活动的李女士(化姓)曾在瑞典生活十多年,目前租住在深井村。对于深井-新洲轮渡停运一事,她认为可以借鉴瑞典的相关经验,比如通过减少航行频次、引入新型节能船等方式降低运营成本。
作为该活动的组织者之一,阿英向记者介绍,参加该活动的大多是外来的年轻人,对于深井村及码头的历史并不了解。而当他们在该活动中彼此倾听、讨论时,阿英说道,“那一刻,我们突然意识到大家都是深井人”。
文、图 | 记者 谢杨柳 实习生 刘舒蕊视频 | 记者 林润祺
编辑:樊美玲
来源:羊城晚报•羊城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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